心血管疾病为何年轻化？AI如何弥补医生临床短板？专访葛均波院士

当下，我国心血管疾病患者规模已超3亿，高血压、高血脂等危险因素持续攀升，更值得警惕的是，心肌梗死、脑中风等正不断从中老年群体向年轻群体蔓延。

“上周，我们刚抢救了一名20多岁心肌梗死的小伙子，抽烟非常厉害，而且熬夜打游戏。我们在临床中发现，年轻人心肌梗死很多都与抽烟以及不良生活方式有关，因此我一直呼吁戒烟，改善生活方式。”12月22日，中国科学院院士、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心内科主任葛均波做客《全民健康大讲堂》节目，讲述如何构筑全民心血管疾病健康防线。

在节目开播前，澎湃新闻记者对葛均波进行了一场专访，探讨心血管疾病高发与年轻化的深层原因，并就AI医疗的应用价值与未来方向、泛血管医学理念下的防治新思路等话题展开对话。

中国科学院院士、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心内科主任葛均波。 澎湃新闻记者  张呈君 摄

心血管疾病年轻化：吸烟等不良生活方式是诱因

“中国有3.3亿心脑血管疾病患者，其中2.45亿是高血压患者，高血压是脑中风、心衰、冠心病等多种疾病的重要危险因素。”葛均波表示。

回顾过去40余年，葛均波见证了我国心血管疾病从“少见病”到“多发病”的转变。他回忆，40年前上大学时，医院内科病房里，心脏病患者床位寥寥无几，而如今，心脑血管疾病患者数量呈现爆发式增长。在他看来，这一变化与国人生活方式的转变密切相关。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幅提升后，饮食结构发生改变，高热量、高脂肪食物摄入增多，肥胖、糖尿病、高血脂等问题接踵而至。与此同时，交通工具的升级让人们的运动量显著减少，过去靠走路出行的日子一去不复返，取而代之的是汽车、助动车，步行的人群越来越少。加上吸烟问题未能得到有效控制，多重危险因素叠加，直接加重了高血压、心脑血管疾病发病率的上升趋势。

与此同时，心血管疾病也正呈现明显的年轻化趋势。“过去我们总觉得冠心病、心肌梗死是中老年人的‘专利’，现在二十几岁、三十几岁的年轻人突发心肌梗死的案例屡见不鲜。”葛均波回忆，就在不久前，团队还抢救了一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，而他患病的原因，正是长期大量抽烟、熬夜打游戏等不良生活习惯。

在临床中，葛均波观察发现，年轻人患心梗大多与抽烟有关。然而，在疾病发生之前，年轻人往往对戒烟的呼吁不以为意，只有在经历过心肌梗死的生死考验后，才会重视健康警示。他坦言，要改变这一现状，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，加强健康宣教，让公众意识到不良生活方式的危害，这是一项长期且艰巨的任务。

“AI能弥补年轻医生临床短板，但并非万能钥匙”

面对庞大的患者群体和复杂的诊疗需求，人工智能技术正成为心血管医疗领域的“新帮手”。葛均波团队早在2017年就开始涉足相关研究，彼时元宇宙概念方兴未艾，随着算力提升和算法优化，人工智能在医疗领域的应用逐渐走向成熟，“观心大模型”应运而生。

谈及研发这一大模型的初衷，葛均波表示，现代医疗模式高度专业化，心脏科医生也会细分不同领域，有人专注于支架植入，有人擅长起搏器安装，有人专攻心衰治疗。但患者的病情往往是复杂多样的，并非按照“专业分类”来生病，这就需要医生具备全面的知识储备。对于年轻医生和基层医生而言，要快速积累丰富的临床经验并非易事。而AI大模型的出现，恰好能弥补这一短板。

“观心大模型整合了肺动脉高压、心力衰竭、结构性心脏病、冠心病、心律失常等多种心血管疾病的诊疗知识，能够通过自我学习不断优化。”葛均波介绍，经过临床验证，这个模型可以为医生提供清晰的诊疗指引，明确告知哪些检查是必要的，哪些检查可以避免，帮助医生精准识别疾病、制定治疗方案，既减少了患者的医疗支出，又提升了诊疗效率。

不过，葛均波也强调，AI并非“万能钥匙”。当前很多所谓的医疗大语言模型，在他看来其实只能算作“亚专科智能体”，真正的医疗大模型应该整合内、外、妇、儿等多个学科的知识，能够综合判断不同性别、不同病症患者的情况，避免检查失误。同时，人工智能存在“一本正经胡说八道”的风险，如果输入的信息有误或存在杂质，模型输出的结果也会出现偏差。因此，在临床应用中，医生始终是诊疗的责任主体，人工智能的建议仅供参考，最终的诊疗决策仍需医生结合患者实际情况做出。

对于“AI是否会取代医生”的问题，葛均波给出明确答案：短期内不会。“AI或许会给慢病管理、疾病筛选等带来冲击，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医疗服务的同质化水平，但医生的临床经验、人文关怀以及对复杂病情的综合判断能力，是AI无法替代的。未来，大数据和人工智能将成为医学和生命科学的有力助手，与医生协同作战，共同守护人类健康。”葛均波说。

血管堵塞可发生在不同部位，如何进行“泛血管”管理

对于如何防治心血管疾病，葛均波认为，政府的作用至关重要。他以胸痛中心建设为例，在国家卫健委的支持下，“过去10多年间，全国建成了5000多家胸痛中心，这一举措直接将心肌梗死的院内死亡率从10.1%降至5%以下，成效显著。”

与此同时，体重管理也是防控的关键一环。他表示，肥胖是动脉粥样硬化的重要危险因素，做好体重管理，能够有效减少动脉粥样硬化的发生，进而降低高血压、脑卒中、心肌梗死等疾病的风险。其团队还开发了血管健康APP，构建了泛血管健康指数。用户只需输入年龄、性别等信息，就能查询自己的血管健康状况处于绿区、黄区还是红区，并获得针对性的健康建议。

何为“泛血管”？ 葛均波指出，早在他10多年前就提出这一医学概念。他主张跳出单一学科的局限，将全身的血管作为一个系统进行管理，实现对血管疾病的全链条防控。

“过去针对心脑血管疾病，常常是‘头痛医头、脚痛医脚’，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诊疗体系，但其实，血管堵塞可以发生在不同部位，会引发不同的疾病：如堵塞在脚部，可能导致糖尿病足甚至截肢；堵塞在肾脏，会引发肾功能衰竭，需要透析治疗；堵塞在眼底，会导致失明；堵塞在脑部，会引发脑缺血、脑卒中；堵塞在心脏，则会诱发心肌梗死。”在葛均波看来，一名患者今天得了心肌梗死，如果不进行系统的血管管理，说不定下个月或明年就会患上脑中风。而“泛血管”医学理念的核心，就是从“治已病”转向“治未病”，通过对血管健康的全程管理，降低各类血管相关疾病的发生风险。

葛均波还透露，其团队正在对当前血管疾病中常见的“动脉斑块硬化”开展相关临床研究。他认为，体检出低密度脂蛋白胆固醇偏高不要恐慌，尽管它是动脉粥样硬化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危险因素，但它充其量只是一个“建筑材料”，不是“砖”和“水泥”，只有在炎症细胞的参与下，才会形成斑块堵塞血管，“我们正在开展研究，希望通过控制炎症免疫系统，避免形成斑块堵塞血管，这样或许能为血管疾病防控开辟新的路径。”